丧门发现青蛙们专注的地方是他的额际,那里刚好映着池月的一点亮光。
它们猛然蹦起后肢,往丧门身上撞去。
青蛙湿滑的皮肤吸附住丧门身上大半的灰粉,丧门挥舞双手,试着抵挡青蛙的冒死攻击,但青蛙的数量太多,他实在招架不住。
他频频望向池水,想要呼救却不敢出声。
之于那个世界,他能为陆祈安做的事情已经太少,不能再添乱了。
蛙群去掉丧门大部分隐身的灰粉后,行动更是积极,把他往水边赶去,还将皮肤分泌出的液体往丧门嘴边抹去,有部分不慎进到口中。
腥臭的味道让丧门想起六岁的那口金丝棺木,无温度的触感也很相似,像是下一秒就会冒出龇咧的黄牙咬住他口鼻,他好害怕,却发不出声。
水面冒出气泡,丧门即使慌乱至极还是强忍住泪,当那双手破水往他伸来时,他勇敢地一把拨开岸边的青蛙,任凭它们钻入衣服里也耐着恶心抓紧岸上的草茎,带他朋友上来。
没想到那双手却猛然环住丧门的后颈,把他整个上半身往水里带,丧门还没看清水下的情况,就被用力吻住。
陆祈安大口吸食他口腔里的空气,连带那些脏东西也被他舔得干干净净。
丧门被弄得有些缺氧而意识不清,这一刻,黑夜啊、诡异的村落、疯狂的蛙群,变得一点也不值得害怕。
他单手揽着陆祈安的腰身上来,连带从水面下拖曳出大红嫁衣。
新娘子逃婚了,回到他的身边。
“丧门。”陆祈安轻笑唤道,红妆早被洗掉大半,但丧门觉得还是好看、非常好看。
“亲够了没?你还知道回来啊?”丧门恨恨地埋怨着,装作不经意抖开身上的青蛙,显示出他的男子气概。
“你不喜欢?”陆祈安特意把双唇往前噘起一点。
丧门飞快亲了下,随即害羞地别过头。
安抚完丧门,陆祈安手中亮出一把小银笛,吹奏起来。
丧门听不见笛音,身边的蛙群却开始逃窜,没多久只余下零落几只守在水畔朝他们鼓噪。
“你做了什么?”
“它们被我吵得受不了,就先离开。”陆祈安无辜地摊开双掌,银笛悄然消失。丧门亲眼见到他脱光又穿上没口袋的红袍,真不知道东西藏在哪儿?
“祈安,剩下的那些大青蛙好像在瞪你。”
“这也无法,谁叫我砍了他们的王。”
陆祈安一笑,把丧门带离水池,同时扔下一枚黄符。
水花四溅,混着红色的血丝,长相怪异的男人爬出幽深的池水。他的毛发稀疏,瞳仁横长,皮肤非常光滑,十指间有相连的皮肉。
当他身子再挪上水面一些,丧门忍不住低叫,男人没有下半身,只有一道血口从他腰部完整切下。
但即便失去双足,男人还是血目圆睁,朝陆祈安爬行而来,口中不停反复着同一句话:“我的新娘子⋯⋯”
陆祈安勾起唇角,左手往前挥去。
“莫邪,保护我!”
丧门听见金属共鸣似的低应,他们身前幻化出一名长辫青袍的男人,提起墨绿长剑,手起剑落,立时斩断男人的右手。
“莫邪比较温吞,总是最后才砍人家的脑袋。”陆祈安笑着说明,丧门伸手按下友伴的嘴角,要他收起残忍的笑意。
丧门转向血流遍地的男人,想要合上双眼却又办不到。
“祈安,我知道你是要保我平安,但他已经伤成这样了,不会再给我们造成威胁,能不能放他一马?”
陆祈安偏头想了好一会儿,丧门拉住他的右手腕,那双冰冷的琉璃眼珠才为他暖起温度。
“我的心都这么说了,那就收手吧,莫邪。”
陆祈安左手招了招,长辫青年才收起染血的剑,到陆祈安身前单膝跪下,深深一叩首,随即渺然无踪。
避免了一场杀戮,丧门松下口气,回头却发现断身的男人眼也不瞬地望着他。
“星君大人⋯⋯”
丧门吓得一蹦,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反应那么大。
“哎,也对,你也在这池子里望了几百年星空,认出来也是难免。”陆祈安伤脑筋地把丧门拉到身后。
男人低首审视自己狼狈的模样,局促不安地单手爬行回水中,只露出一颗脑袋,想要藏起大半丑态。
“身为一域地祇,却助纣为虐,视人命如草芥,你可知罪?”
男人颤颤地俯首在地,只敢再偷瞄陆祈安两眼。
“你也是上面的神?”
“神?”陆祈安一声轻笑,“我是道士。”
“你真的很美⋯⋯尤其是那双眼⋯⋯能不能再让我亲亲、抱抱⋯⋯”
男人把池水都染红了,心里却还是想着他的小新娘。
“丧门,你说呢?”
“当然不行!”这个丧门绝不让步,男人非常失望。
一番交涉后,男人立下承诺会与他的子民先潜居在池里,待伤愈,便会迁离村庄,不再接近人类。
丧门望着恢复平静的池水,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——如果陆祈安没有穿着那身湿透的大红衣裳的话。
“祈安,既然青蛙神放弃婚礼,表示水妹也平安了,我们回去换衣服,省得你着凉。”
“唉。”
“怎么?还是你觉得那男人比我好?”
陆祈安摇首,可怜地说:“丧门,我伤了脚,走不动。”
“你干嘛不早点说!”丧门立刻蹲下身,拎过陆祈安的脚踝,肿得像发酵过的面团。“还有哪里受伤?你别瞒着我,这不能当玩笑!”
“好痛喔,丧门。”
“真受不了,来,我背你。”丧门像来程一样,把自己充作陆祈安的坐骑,双手揽住友人的双腿。
丧门觉得有些奇怪,从新娘袍渗出的液体不像水,有点稠,还带有温度。丧门心头一跳,停下动作,收回手细看,果然是血。
“他伤了你?”丧门后悔刚才的决定,应该把青蛙炖来吃才对。
陆祈安挨着丧门耳畔,心虚地说道:“池底滑,是我自个儿摔的。”
“你这个笨蛋!”
“丧门,痛痛,别掐我屁股。”
他们就这样相倚着回到村子,却在丧事棚子前,被村长拦住去路。
“两个小调皮跑哪儿了?叔叔找你们找了好久。”村长涎着脸,手上抓着棍棒和尼龙绳,向两人步步逼近。
陆祈安的脚受了伤,凭眼下的情况,两个孩子跑不赢一个健壮的成人。
“阿伯。”
冷不防,水妹在黑夜中现身,寸缕未着。村长见了她,显得有些慌乱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我不是叫你睡觉!”
“你不是要我当你的新娘,怎么可以选别人?”水妹勾起笑容,不是女孩,而是女人的妩媚。
丧门听见陆祈安深深的一口叹息,双手环住自己双眼,但他还是透过眼角余光,瞥见水妹双腿间的深红液体。
“阿母是你的新娘,姑姑是你的新娘,阿浊是你的新娘⋯⋯你不是说,我是你的最爱,也是最后一个?”水妹走来村长身边,抱住村长的下半身。
“你们别听她胡说!她脑子有病!”村长用力甩开水妹,手上的棍棒胡乱挥舞。
“水妹姑娘。”陆祈安轻声唤道,成功攫住水妹的注意。
“小哥哥,怎么不过来我这边呢?我一直在等着你。”
“你再走过去一步,便会成了魔。”
“可是我很快乐,来嘛,我也会让你非常快乐的。”
陆祈安虽然还是笑着,但不知怎么地,丧门觉得那笑里含着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悲伤。
“丧门,扶我一把。”
丧门不太愿意,但还是放陆祈安下地,让他一拐一拐地走上前去。